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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動而動。

喜歡就點- 誰最中國 2024年08月25日 16:00

文字丨誰最中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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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于我这种比较愚钝的人来说,世界上的很多事物,因为在运动,所以简单了许多。

每个当下都在不知不觉地溜走,只有当它们呈现出肉眼可见的动态,才会让人有直接的观感。观日月盈仄,听泉水淙淙,看雾起云涌……无言的事物,用它们运动着的样子,透过人眼,进入人心。

不论“飞流直下三千尺”,还是“大风起兮云飞扬”,运动着的东西,的确更易激发我们丰富的情感。现在有很多人喜欢打禅,然而与静坐冥思比起来,我还是更欣赏王维那样,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。看着云和水的流变,自然而然,有些感悟兴许会来。

“坐看云起时”,无意间揭示了中国审美文化的两面:它有“虚静”的一面,也有“飞动”的一面。

静,似乎是永恒不变的;动,却是纷繁缭乱的。

我们试图在事物的运动中,去感受一种恒常的意义。因而也产生了一连串的困惑:当一个刹时的动作,被永久地记录下来,它到底是动的,还是不动的?当艺术作品去呈现某种飞动的气势,人们要的是瞬间的冲击感,还是永久的存在感?一件事物,动或是不动,在我们的判断过程里,是理智驱使着眼睛,还是眼睛欺骗了理智?

小时候看王家卫的电影,记得在昏黄的片头,出现了一段字幕:“佛典有云:旗未动,风也未吹,是人的心自己在动。”这句话当年在我心里萦绕着,似懂非懂;而今对于这动与不动的玄机,总是无从说起,却又思如泉涌。

即使在今天,人们仍得赞同奥古斯丁所说的:“没人问我,我还知道;若有人问我,我想向他说明时,便又茫然不知了。”

动与不动,仿佛便是这样虚虚实实的困扰、不可言明的诗意。

图片 | 誰最中國


现在的人,有了技术的便利,可以耍一些小聪明。这是一个直来直去的时代,讨好眼睛是首要的。
所以,通过电脑特效,人们可以让《清明上河图》里的小人儿走动起来,也可以让敦煌石窟壁画上的火焰摇曳窜动起来。这确是能赚些眼球的。甚至在某些人眼里,好像这就是所谓“让文物活起来”了。
娱乐自有娱乐的价值,但是每每看到这种噱头,我还是不免嫌弃它们画蛇添足。我相信,看着石窟里的静态画面,在意识里产生的那种满壁飞动,绝对会比那些扭扭捏捏的动态效果图来得震撼
就好像,本来一段很有趣的故事,我明明可以自己会心一笑,你何必生怕我听不出来,非要来咯吱我?
莫高窟 第412窟壁画

有时候,人们对静态的东西有一种担心——担心它太安静、不起眼,却忘了“静”中可以有“动”的风神。

中国艺术史上,有个“三绝”的传说:吴道子作画,张旭作书,裴旻舞剑。

史载唐明皇曾将这三个人聚在一起,裴旻舞剑,以其壮气,助吴道子挥毫,张旭也在壁上题字,成就了一桩“日睹三绝”的美谈。

吴道子当然知道,画面是静止的;而他要表现的,是动的气势、活的韵味。他要借着裴将军舞剑,启动蛰伏的心灵,活跃僵滞的笔致,实现形象和精神上的超越。

传说,吴道子曾在墙壁上画五条龙,龙的鳞甲飞动,简直能令苍天落雨,大地生烟。吴道子画人物,有“吴带当风”的评语,他用具有运动感的线条,画飘举的衣带,人物的精神气质也因之活灵活现。

吴道子是民间画师的祖师爷,他笔下飞动的飘带,一直飞扬在石窟的壁画里。中国石窟里舞动的飞天,不像西方的天使那样靠翅膀,只凭衣袂飘带的动势,即可体现“意欲奋六翮,排雾凌紫虚”的意境。

张渥 《九歌图》局部
张旭擅写笔走龙蛇的狂草。也有一段传说,说他在看了公孙大娘舞剑之后,心领神会,悟得了草书的笔法。
这一定不只是巧合:在吴道子和张旭的故事里,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舞剑。
舞剑的人,乍看之下像是故事的配角,却对写字作画的人有着至关重要的引导。
舞,作为一种纯动态的艺术,从原始社会开始,就是人类肉体与精神、灵魂与情感最直接的宣泄和展现。舞,本身能够结合诗歌与音乐;书法和绘画,追求着舞蹈的生动气韵;连庄严静穆的建筑,也有翘伸的飞檐,在空中展现着轻盈的舞姿……
这些似乎都在向我们昭示着中国艺术里的舞蹈基因。
张旭 《古诗四帖》局部
虽然我们今天已经看不到裴将军和公孙大娘的舞蹈,但是从吴道子的画中、张旭的字里,仍能去体会他们舞剑时的动态和神韵。
每一个飞动的美,都是一个舞姿的意态延展。
飞舞的动势,不停留在优美的形体姿态上,而更寄托于韵律的飞旋腾跃、生命力的热情蓬勃。
如同中国的艺术,在宁静中追求飞动的韵律,演绎成含蓄的生命舞蹈。
于极静之中,可以追求至动。
静态的艺术,自身便内含飞动的精神,而不必交给蹩脚的电脑特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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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传统艺术理论,很重视艺术的“动”。早在六朝,谢赫就在绘画六法中提出了“气韵生动”,《二十四诗品》将“生气远出,不著死灰”作为美的境界。

宗白华先生曾经从艺术哲学的高度,对飞动之美作出追根寻源的阐释:中国的哲学,如《周易》就以“动”来说明宇宙人生(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),正与中国艺术精神相表里。

伏羲画八卦,以最简单的线条结构,表示宇宙万象的变化节奏;中国画的主旨“气韵生动”,也是生命的节奏,或有节奏的生命。

“动”,成了中国哲学的宇宙人生观与中国艺术精神的交汇点之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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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的书法、山水画,始终以线条为主,看起来最简单的技法,却以匀整、流动、回环、曲折,表达万物的体积、形态与生命;更能凭借它的节奏、速度、刚柔、明暗,有如弦上的音、舞中的态,写出心情的灵境,而探入物体的诗魂。
中国画不像西方绘画,不把太多精力放在对形象实体的描摹上,而更以表现动力气韵为主要。贯穿于中国艺术的线,不是静止的、僵直的,而是流动的、飞扬的,通过运笔的缓急、落笔的轻重、用腕的圆转、墨色的浓淡,表现出生命内在的韵律与节奏。

溥心畬《秋山访友》

宇宙生命生生不息,为中国艺术提供着动力源泉。中国的各门艺术,不仅有舞动的韵律,也会在生命意识的流动中,产生动转回旋于远近、高低、曲折、浮浅的空间感。
看山水画,由高转深、由深传近、再横向于平远;在园林建筑,观望于亭台廊窗、从小空间进入大空间,无不汇成节奏化的行动。
人制造着动态的流转,化景物为情思,给人以想象和体味的空间,实现虚与实的转换,在有限中创造出无限。如方士庶说:“山川草木,造化自然,此实境也。因心造境,以手运心,此虚境也。”
虚实相生,才算完成一件艺术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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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动”,当然不是盲动或躁动,它是有条不紊的,需要“静”来制衡。动,也是不动之动。
万物“静观皆自得”,在心无挂碍、空诸一切的状态下,观照万物,才能打开艺术审美的境界。如同陶渊明的“悠然见南山”,他所见的不仅是南山的形象,而是用一颗澄明的心,实现一种创造性的知觉。
在“静”中,我们摆脱俗常的干扰和遮蔽,全身心投入与对象的交流之中,窥见自然的本真状态。
只有静得够深沉,才能在静观默察中,实现审美的飞跃,获得自然生命中最广大、最深刻的“动”。
若没有了表现生命的“飞动”,静也只是形而上的虚无。
或许正因如此,我们看那些只一味强调虚静、追求空灵的人,总会透着一股不实在。

图片 | 誰最中國

后来我知道,记载“旗动,还是风动”的那部佛典,是六祖惠能的《坛经》。
两位僧人看见风吹幡动,一僧曰风动,一僧曰幡动。惠能认为,他们看到的都是事物外在的表相,是非本质的认识。
大千世界,多少风吹幡动之事,如果在我的心灵与意识之外,那也与我没有任何关系。
只有我们的心灵敞现事物的本质,心灵看见了风卷旗幡,才会为之怦然心动。
从美学的角度思考,这是强调认识的主观性。
在审美观照的过程中,主观心性是第一位的。要以心性观照外物,而不是被外物所左右。
审美的方法是表现世界,而不是再现世界。

图片 | 誰最中國

美,是从心中开出的花朵。

我们一边在“静”中,保持内心的清净;一边在“动”中,创造生命的活力,获得充实。

人生道路,需要心灵作为引航。当生活节奏越来越快,失去了和谐的韵律,我们的生活难免变得盲动而无秩序,陷于苦闷和迷茫。

如何在平静的心性中获得前进的动力,又不在无尽的追寻中变得冲动彷徨,或许,我们可以在传统的精神中寻求一些答案。

如今再去看吴道子的画、张旭的字,遐想裴将军、公孙大娘的舞,会发现他们自始至终,都是让安顿的心灵感受万象的律动,在具象的条理中创化不已。那便是一种不断超越的生命力,它是生生不息的跃动,也是永恒的存在。



文丨谁最中国

图丨谁最中国

-参考资料-

《曲院风荷》朱良志、《美学散步》宗白华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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